第87章 春泥（2/2）

\"这里！\"荣笑笑的呼喊带着哭腔。她跪在锈蚀的钢筋网前，怀里抱着半截黑板擦，\"当年...当年张老师就是用这个帮我挡掉落的横梁...\"褪色的\"教师光荣\"锦旗碎片缠在她手腕，像道渗血的疤。

张欢默默将安全帽扣在哭泣的小女孩头上。这孩子母亲正是当年遇难教师的遗孤，此刻正攥着泛黄的作文本，题目是《我的梦想》：\"长大后要像爸爸一样当老师\"——字迹被雨水洇成蓝色花朵。

顾盼盼的高跟鞋陷在泥里，她索性赤脚爬上废墟。鲜红脚指甲沾满尘土，却把名牌丝巾系在摇摇欲坠的旗杆上：\"给姐姐照着点亮！\"远处，她雇来的十台挖掘机正轰隆作响。

斯甜甜抱着账本突然踉跄跌倒，漆皮包甩出个铁皮盒。散落的奶糖滚满山坡，那是她卧病在床的母亲唯一认得的东西。\"混凝土...不能掺秸秆...\"老妇人临终的呓语突然在耳边炸响，她跪在地上把糖果塞给孩子们。

暴雨骤降时，张欢在临时帐篷发现白清清的秘密。褪色的铁皮盒里装着碎成三截的玉镯，底下压着染血的教案——1998年9月17日这页写着：\"清清代收爱心捐款328.5元，明日购黑板擦。\"

\"当年父亲把我锁在档案室，才躲过坍塌。\"白清清将修补好的玉镯戴回手腕，\"他临终前握着的，是没发完的练习册。\"她忽然掀开帐篷一角，三百个系红领巾的村民正默默传递砖块。

荣笑笑在雨中追着运输车奔跑。她甩飞了高跟鞋，西装裙糊满泥浆：\"再加五车钢筋！钱从我股份里扣！\"父亲在押运车上老泪纵横，隔着铁窗比划她小时候跳皮筋的动作。

顾盼盼把记者团引到后山。漫山遍野的新坟前，她突然扯掉假睫毛：\"拍啊！怎么不拍了？\"鲜红指甲点着墓碑上的照片，\"这位张老师，给二十个孩子当了七年人肉板凳！\"

斯甜甜在账本里发现夹层的信纸时，暴雨冲垮了临时灶台。母亲歪扭的字迹铺满眼帘：\"甜甜，妈妈藏了工资在讲台缝里，给孩子们买肉...\"她发疯似的刨开废墟，挖出个生锈的铁罐，里面整整齐齐卷着七十六张粮票。

深夜，张欢撞见白清清在砖垛旁烧纸钱。火光映着她颈间重新串起的玉珠，每颗都刻着学生姓名。\"清清...\"他脱口而出的儿时称呼，让两人同时怔住。二十年前那个总给他塞麦芽糖的小女孩，此刻正把灰烬撒向新地基。

荣笑笑裹着水泥袋熟睡时，梦呓惊醒了整个工棚：\"黑板...黑板要绿色的...\"她怀里紧抱着从废墟挖出的粉笔盒，那是母亲生前最后的教师节礼物。

顾盼盼悄悄在工程款汇款单上添了个零。转账备注写着\"舞蹈班学费\"，收款方却是遇难教师家属联合会。她抹了把脸，把口红画在熟睡的荣笑笑额间：\"小哭包要当新娘子的。\"

斯甜甜在黎明前消失了。她留下的账本里夹着股权转让书，受益人写着龙湾小学重建基金。水泥未干的围墙上，有人用奶糖纸拼出\"老师好\"三个字。

开学那天，白清清站在新教室门口发抖。当孩子们齐声喊\"老师好\"时，她攥断了那串玉珠。张欢弯腰捡拾的瞬间，看见三十八颗玉珠在阳光里闪动——正是父亲当年没教完的学生人数。

荣笑笑在竣工仪式上哭花了妆。她把翡翠吊坠挂在教室门框，底下压着父亲从监狱寄来的信：\"笑笑，窗台花盆下有存折密码...\"突然被个缺门牙的男孩塞了颗奶糖。

顾盼盼的直播镜头始终避开自己。当拍到张欢教孩子们升国旗时，她偷偷把镜头转向天空。弹幕都在夸云彩好看，没人注意她擦泪时晕染的眼线。

斯甜甜出现在晚报角落的照片里。她坐在边疆小学的板房前，漆皮高跟鞋换成胶靴，怀里抱着个熟睡的彝族女孩。报道标题是《神秘捐赠人再建三所小学》，配图是奶糖纸折的千纸鹤。

夜深人静时，张欢在新建的教师宿舍发现盏煤油灯。灯座刻着行小字：\"清清制于1998年教师节\"。他添满油点燃，火光里浮现出歪扭的刻痕——当年那个总考倒数的小男孩，在灯罩内侧刻了\"张欢要当老师\"。

晨光中，白清清把最后的玉珠埋进花坛。转身时撞进带着松香味的怀抱，三十年时光凝成露珠，沾湿了第一堂课的教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