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六十二章 春日迟迟(2/2)
幸而陈霸先主动提及煌乡两镇铸造假钱之事,萧绎才转入正题,少见的喜上眉梢道:“父皇亲自下了口谕,东宫授了金印,命孤务必严查到底。”
陈霸先于是颔首,心中却暗道青鸾不是暗示朝中将要派遣钦差来荆州?但因萧绎绝口不提此事,他自然也不多言。而后两人相对而坐,又谈及煌乡两镇的案子,陈霸先才云淡风轻的说道:“殿下放心,臣已经派人潜入铸坊之中,相信不日便能拿到证物。届时人脏俱全,殿下又有陛下的口谕与东宫的金印,便是王贞秀有心想要抵赖,只怕也没有这个通天的本事。”
萧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,问道:“孤听说,王家开春之后要操办喜事?还是少家主娶亲。”
陈霸先略去一应细节,只回应道:“是,臣也打探过,王贞秀要娶的乃是荆州世家千金,方氏之女。今日是二月初一,照算来,婚事便在月底。”
萧绎却似乎对此颇有疑虑,他起身来,袖手在身后,于室内反复踱步数次,方道:“孤总觉得,这个王贞秀便是一个做好的诱饵,特地安置在荆州,只等着孤过来,投入他们的彀中。”
陈霸先便道:“殿下多虑了,殿下身份贵胄,哪里是他们这些宵小之辈可以比拟的?便是这王贞秀胆大包天,始终也不过是地头蛇鼠罢了。”
萧绎听得他这两句话,脸上的神色渐渐缓和下去。又抬头平视窗外时,方带上一抹自嘲的微笑,道:“孤也不知道这两日是怎么了?总是心神不定,清晰亦是悲喜难以自控。”
陈霸先看着室内略显潮湿氤氲的地砖,亦随着他一道苦笑道:“其实不瞒殿下说,臣这数日也是寝食难安——倒不是因为心中有事,而是臣第一次领受到如此地一般的春日。仿佛水雾终日不散,就连衣襟上都扑进几分湿气。有时候早起了出外练兵,人在一尺之外便看得不甚清楚,待到隔了三丈杀过来一柄剑时,衣衫跟头上的发丝一样,都能生生滴下几颗水珠来。”
“是啊,荆州的春天,实在是太缠绵缱绻了一些,春雨难得停歇吖!可是,如春日这般氤氲的地方,到了夏日便如火炉一般。这样刚烈的性情,倒抚养了一方爱憎分明的苍生……”
陈霸先见他神色惆然,仿佛胸中隐藏有无尽心事一般,便也不再接言。稍一侧首,但见案几上搁着一长卷《桃花源记》,那上面的人物与花鸟山水皆是神清气秀,风骨铮铮,通篇走笔如神,不由赞道:“殿下画的真好,便是臣这等不懂书画的人,也瞧出了几分意境出来。”
萧绎却摇头,极为认真的回道:“这画是孤临摹他人的,你因为没见过真迹,所以才觉得孤意境高远。其实原作之中,可谓是隐匿了三千世界。孤这几年中反复临摹过数遍,却无法从自己的画作中品读出那样惊艳而从容的韵味,这才知道,自己与他,原来相差的如此之远……”
他没有言及那原作之人是谁,不过依陈霸先分析,应是指东宫太子无疑。但他更感好奇的是,关于如今坐在宝座上统御天下的这一家人,身为皇族的萧氏一门,似乎个个都是神仙一般光环笼罩的人物。但世人远观觉得不可亵渎的惊世绝伦的才华与美貌之后,却是他们各自死守与安忍的巨大不幸与无法为人诉说的悲哀——他的目光,在稍稍转过萧绎那只带着金罩的眼睛时,更微微一滞。
或者,有些真相,总是逃避不了的。如萧绎,他或者在年幼的时候便不甚窥破了一些丑陋与不堪,但他选择了自欺欺人的逃避。事实上,在他选择将自己乳母送出宫的时候,他应该也早就料到了,自己的乳母是活不到能等待他长大成人封王归藩的时候的。
因为如果那样的话,有些秘密便无法保全了____而今那袋金米想必被萧绎紧紧的藏于自己的袖袋之中。但是无人之时,他又能否有那个勇气,将其一颗颗的倒出来,放在掌心一一摩挲过上面的痕迹?
护送掌珠的车队已经在路上走了三天,途中经过两处驿站,皆由护送的金吾卫先行前去传抵圣旨,严令接驾的官员精心准备,不得有任何闪失——说来这样的一份殊荣,也只有她才得到。便是年前离京的这么多藩王们,也始终未有哪个能得皇帝身侧的金吾卫亲自护送,偏是她一个王妃,能让皇帝破例如此。
可是这等施恩的行为,放在从前,掌珠会感激戴德,到了如今,跟前却无一人敢提起半个字。就连金吾卫这等高位的内侍,到了青鸾和金萱等人口中,也只能降做“侍卫”一言概之。
此次离京之时,掌珠未曾再与三公主辞别。可是青鸾知道,那日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,有一人手持贵重的纨扇,左右皆是精干的好手,远远坐在一架马车中,遥目注视着她们离去。
那人,必是三公主萧玉嬛无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