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六十八章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（2/2）

无华哽噎落泪，几近不能开口，半响才稍稍平复一些，垂首泣道：“两位贵主有所不知，娘娘昨日自春宴回来之后，便一直独自静坐垂泪。也不许奴婢们在旁服侍，只说想要静一静，后来到了夜间，便让奴婢温了一盏新酒，饮下之后便睡了。后来到了半夜时分，因值夜的侍女闻见寝殿内异常馨香，这才推门进去查看的。谁知道——掀开纱帐一看，便见娘娘面色有异。奴婢得讯赶来时，娘娘便已经没有了脉象……”

蔡妃点了点头，又问道：“那皇上是什么时候赶来的？这讣告，可是皇上亲自下的旨意？”

无华于是更加气苦难当，连抽几口气之后，方答道：“是，昨夜三更时分发现娘娘异样之后，奴婢们便立即派人赶去太极殿回禀皇上，又持了娘娘的金印，开了宫门让太医入内诊治。谁知道后来反倒是皇上先到了，太医是等到皇上来了之后才赶来的，这桩事情，奴婢们都觉得稀奇，只是不便多问。当时皇上在场，显阳殿又乱做一团，更离奇的是，娘娘这边撒手人寰，那边远瀛殿便有人来禀，说沅芷夫人忽然醒来，如今已是大安……两位贵主你们也知道，皇上素来爱重沅芷夫人。闻听此讯之后，更无心思细究娘娘的死因了。之后的讣告，以及娘娘急病而逝的消息，都是皇上下的旨意。奴婢……便是有心，也无法为娘娘做什么。”

沈妃闻言亦觉其中甚为不妥，而蔡妃只是长叹一口气，摇头矫正道：“不，无华姑姑，从此刻起，你要记着，母妃病逝之事，并非如你所记的那般。若本宫猜得不错的话，皇上之所以夤夜赶来探视，便是对母妃一往情深之故。而至于沅芷夫人苏醒之事，更与母妃毫无干系，只是偶然凑巧罢了。后宫之中历来便该雨露均沾，而母妃生前得宠近三十余年，先后为皇上诞下了三位皇子，又贵为东宫之生母，居显阳殿执掌六宫，此等尊荣显赫，绝非等闲宫嫔可以比拟。你们身为她的随身侍女，在她逝后，必要以守节守身为重。记住了，日后不管谁人问起来，你都要如此作答，不能错了一个字，可能做到？”

无华乍听此番言论，不由瞪大双眼。而后她怔怔片刻，忽然恍悟过来，立即抚地叩首道：“是，太子妃娘娘教导的话，奴婢都记住了，奴婢不会说错半个字的，请娘娘放心。”

沈妃后知后觉，至此才禁不住出言：“可是娘娘，母妃的死因难道便就此随意混淆了么？这岂不是……”

蔡妃立即抬手，不容置喙的示意她噤声，并道：“丛霜，我知道你一直心仪殿下，亦是一心一意的爱着殿下。本来你与我共侍一夫，自然会有诸多龌龊与嫌隙。可是因为此一条，本宫便能铭心自问，自你入东宫之日起，本宫便不曾待薄过你。这一条，你认为如何？”

沈妃不想蔡妃此时会忽然提及此事，当下有些讪讪之色，而后自是恭敬回道：“娘娘待妾，如同亲姐，妾心中感恩，亦是念情之人。”

“那么，你便要记着，母妃是殿下的生母，她与殿下，荣辱一体。而今皇上既已认定，母妃乃是因病而逝，那么从今往后，天下人都要记着，母妃是因病而逝，绝非含怨自尽。母妃生前一生操劳，死后理应享尽尊荣。我们作为殿下的妻妾，更万不可生出只言片语的不当言论，否则连累到殿下，我想你也会追悔莫及。”

沈妃自嫁入东宫为侧妃，如今已有数载。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蔡妃如此严词厉色的训诫于自己，并且声情并茂，情理如刃，刀刀直入她心。

以至于让她不得不应诺的同时，心中亦隐隐生出了一丝惊惶与惧意——对于丁贵嫔的死因，以及皇上的心思，蔡妃显然猜度剖析的比任何人都要深刻而精准。

而正如她所言，隐藏在丁贵嫔暴毙之后的真实死因，如今已不重要了。

重要的是她的死后哀荣，以及，东宫不会因为她的死，而受到牵连。

而沈妃的惧意，便是源自于此——第一次，她发觉一向端和雍雅的蔡妃，也有铁石心肠冷硬如冰的一面。可她保护的却是东宫，亦是自己所爱的萧统。至于其他的，所谓的人心正直，善良与道义，她想她自小所受过的教养只会优于自己。可是此刻，或者说，她一直以来，都在践行着将生死利益凌驾于教养之上。

并且，她在践踏的时候，还是如此的雍雅合宜，如此的端和高贵。

而后沈妃眼前便不自觉的浮现出另外一个人的脸孔来——丁贵嫔。

原来，她与她，这一对看似面和心不和的婆媳，早已融为一体。

那么自己呢？此后，余生亦将要在蔡妃所执掌的东宫，以及未来的后宫中如此卑微的度过余生吗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