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474 天意高难问【求月票】(2/2)
这些答案似乎就在脚下这片一眼望不到头的花田之中,有些花蔫蔫打不起精神,或花苞枯萎,或花瓣腐败,那些盛开正艳的鲜花花蕊则都漂浮着一点类似萤火虫般微弱的光。
只是,这些光点太少太少了。
少得让他生出莫名难过。
零零碎碎只剩下三四十点。
【褚无晦,你还执迷不悟?】天穹之上传来一道难辨男女的空灵声音,威严中带着让灵魂都战栗的气息,让人生不出一点反抗念头,【这些世界中,有你渴盼的盛世太平。】
一个没有战乱且强大富足的世界。
【非我亲手所造。】
祂道:【有至高无上的权柄。】
褚曜曾在里面当过流芳百世的雄主。
【非我所求。】
祂道:【有你渴盼的天伦之乐。】
父母皆在,手足情深,妻贤子孝,连他自己也健康活到了百岁高寿,最后无疾而终。
【非我所得,我六亲缘浅。】
父母不在,兄妹皆亡,唯一的血亲就是表姐金蕊。褚曜一生无妻无子无女,唯有门下三个学生。褚曜内心确实渴盼亲缘温情,但也知道有些缘分强求不来,那些都不属于他。
哪怕祂说这些都是他自己,只要他愿意选择其中的一个,不管是权势、亲缘还是其他都唾手可得。只是褚曜固执,不肯选它们罢了。
【有你向往的平淡幸福。】
一辈子只用思考去哪里吃吃喝喝,不用发愁生计来源,不用跟人勾心斗角,不用考虑一切费脑子的东西。他平淡幸福,他身边的人也都富足安乐,整个世界没有战争这东西。
【非我……】
那道威严声音时不时就要出来劝说。
在这些世界,一切他内心渴盼的,他都可以不付出任何代价拿到手,而他要做的就是坚定去选择。褚曜也可以不选,他就无法离开这片空间。人族还是短生种,褚曜此前人生也才多少光阴?他在这里停留越久时间,过往的记忆在他人生中的占比就越小,越不值一提。为一段已经过去的过去,放弃坦荡前程,何必?
进展也确如这道声音说的。
褚曜一开始还能坚定果断拒绝,如今再面对祂的提议,他逐渐开始迟疑不定。褚曜记不得太多事情,甚至连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忘了。随着真灵丧失,他慢慢只记得漫长无尽头的囚禁让他倍感煎熬,剩下的每一片灵魂都在呐喊,想挣脱这场没尽头的折磨!
【……让我解脱吧……】
又过了不知多久,他脸上浮现婴儿般的茫然无措,口中喃喃,却不知自己为何要解脱,他又在求解脱什么……脑子空白一片,心口好似被人开了一个口子在呼呼地漏着风。
祂道:【要放弃了吗?】
褚曜下意识道:【我不……】
【那就解脱不了,你的执念陷得太深。】
褚曜茫然而痛苦地抱着头,恨不得以头抢地,好盖过颅内折磨他的剧痛。他究竟是什么人?为何会在这里?为何不允许他寻求解脱?
“你到底是谁?”
他在质问自己的灵魂。
“为何要逼迫我!”
为何要深陷执念害他无法超脱?
他似一头癫狂的野兽想冲出花田的边界,怎料这地方没有尽头,不管他往什么方向跑除了花海还是花海。任凭他如何咆哮呐喊也无人再应答,唯有万万花朵悄然无声盛开着。
本能告诉他要找答案。
答案就在这花海中。
只要找到答案,他一样能解脱。
“可你……究竟在哪里?”
褚曜不做选择,时间一到他也会被随机塞入哪朵花。此时的他像是一张空白的纸,任何一个世界都能在上面乱涂乱画,重新刻下属于“褚曜”的人生剧本——双亲含泪卖他,恩师绝情弃他,而他视如兄弟的竹马也什么都不知道,任由褚曜独自吞咽跌落云端的苦。
乱世战火无情吞噬每一个生灵。
他如无根浮萍,被动从褚国飘到了辛国,经历政治动荡又飘到了一座没什么名声的北地小城。没日没夜窝在阴暗潮湿的角落洗着碗中污秽,佝偻着脊背,低垂着头颅,他像是被人切断了声带,不言不语也只字不提自己过去。
污浊水面倒影着满头日渐发白的发。
月华楼龟公仆妇都以为他是年迈的老傻子,偶尔怜悯照拂一二,偶尔在客人手中受了气拿他撒火,乐此不疲用荤段子在他面前取笑他可怜,一辈子都没机会懂一下人事风月。
面对那些践踏尊严的言辞,他生不出火。
奇怪了,他为什么要气?
生为尘埃被践踏鞋底才是常态啊。
随着时间推移,月华楼里面的人来来走走,特别是那些可怜倌儿,三五年功夫就完全替换一批。老傻子沉默做着分内之事,陷入自己的世界,仿佛这样能让时间过得更快些。
某日醒来,他莫名振奋。
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。
“……哎,你看这老傻子还能救吗?”四角漏风的柴房外面传来几声叹息,似是月华楼后厨哪个洒扫婆子,素来有善心。见他病得起不来,自掏腰包寻了个赤脚铃医来看看。
赤脚铃医一摸他脉象就直摇头。
“这似是绝脉,活不久了……”
“可他今天精神还不错。”
铃医叹息道:“是回光返照。”
听到这话的瞬间,他脑中飞速闪过无数模糊不清的画面,如走马观花一样掠过。他奋力想抓住却怎么也够不着,模糊人影离他越来越远。他摇摇晃晃站起,用粗砺手指抚摸角落的墙,上面是他用石子一笔一划刻下来的痕迹。
上面有个时间,是今天。
他要在今天见到一个非常重要的人。
“那人在门口……”
他得去门口等着对方。
褚曜没有从大门走,而是摇摇晃晃扶着墙面从后院扰到前门,只是他现在病容实在有些吓人,还未靠近就被龟公驱赶,让他别死在门口影响楼里的生意。他挨两下也不肯走。
打手看着他,生出几分心软。
“滚去角落吧,别被人看到了。”
也就是老傻子平日好欺负,让干什么就干什么,对一个跟面团一样好欺负的人,在对方生命尽头,几个打手也生出几分罕见善心。
不过,也仅此而已了。
从天光微熹,到月上枝头。
他等的人并没有来。
有些叹气,但他并不意外,仿佛这种失望他已经经历万千次,感官也变得迟钝麻木。
感受最后一点生机从这具苍老躯体抽离,他蜷曲佝偻半辈子的身躯终于肯舒展开来,从侧躺变成了仰躺。他在阴影中,借着屋檐拼凑出来的缝隙,沉默着窥探天边一角明月。
他悄悄地问着月亮。
【明月啊明月,可否照我一照?】
天边的月亮回应了他,善良的祂探出云端,降落人世,一点点在他眼前放大再放大。
最终,悬在他头顶不足一臂的位置。
明月弯腰撑膝:“哎,无晦让我好找。”
透明文心花押反射点点光,恰如月华。